趙鵬飛

到了一年中最好的時節。雖仍有颱風創紀錄地拖着不肯撤場，20多度的天氣，又常有乾爽的秋風，還是很適合過日子。譬如早起，淨空淺藍略有雲飄，陽光的暖從樹影婆娑裏隨意散落，灑在前面路人的肩頸髮梢，慵懶柔順宛如穿行在油畫裏。譬如日暮，沿着黃竹坑一路走到香島徑，從路邊的台階下到深水灣海邊棧道，瑰麗的暮色在腳下堆砌的石塊上，做長長短短的停留。不遠處的海濱燒烤場人聲鼎沸，肥膩的油煙裏混雜着飽滿的閒適。市面上的茶樓食肆都開始賣力推售大閘蟹、臘味飯，樓面經理遞過來的餐單上，煲仔飯上鋪着的臘肉肥瘦相間，色正香溢，賣相勾人饞蟲。大閘蟹還好，對於北方人而言，蟹膏肥厚蟹肉鮮美，吃起來卻費工夫，還常常不得要領。尤其是遇到性急之人，一頓咀嚼之後，也只是咂摸了一點兒蟹味，最後不得不把混着碎蟹殼的蟹肉吐在骨碟裏。實在有些暴殄天物。

羊腩煲也開始熱賣。商家總是最機敏的，什麼時候吃什麼、賣什麼，比二十四節氣來得還準。西營盤坤記的枝竹羊腩煲盛名在外，益街坊的價格，天天飯點等在店外的食客排大隊，再眷戀這一口肥美滋味，也還是時間寶貴。成日匆匆太匆匆，也不知道一程忙似一程，一節趕過一節，究竟是趕上了什麼，還是錯過了什麼，一時之間也難以釐清。

颱風尾巴掃過，落了一陣雨。

正在鍋裏燉着牛肉，電話響了，接了視頻，水蒸氣隔着屏幕都快要溢了出來，過了一會兒，母親的樣子才漸漸清晰，她好似駕着觔斗雲，忽而從濃厚的雲團裏探頭出來，對着手機這端的我說，鍋裏煮着羊肉呢，等熟了給你盛一碗。

北方已經供上暖了，下雨天陰濕風冷，還是會想吃羊肉喝羊湯，自然而然就掛念起遠在天邊的兒子，此刻是不是也有一鍋熱湯。宇宙的盡頭果然是神學。親人之間血脈裏不約而同的牽連，是毫無章法的慣性使然，也是潛移默化的習性，造就的默契習氣，更有一種造物主絲絲入扣的因果輪迴。楊振寧不相信有上帝，但堅定認為一定有造物主存在。否則，萬物完美的運行秩序，是從何而來？

牛肉燉得差不多了，準備下西紅柿塊，屏幕那邊鼎沸的羊湯裏，白蘿蔔已咕嘟得軟爛。都是一家子最鍾愛的秋寒美食，可惜都沒有學會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的本事。隔屏各自舀了一勺冒着熱氣的湯，對飲品評一番，鹹淡兩便，算是全了各自悶在鍋裏的念想。

視頻通訊便捷而熱絡，不費吹灰之力就消解了遠方的疏離和略帶哀愁的詩意，隨時隨地的音畫同步，甚至能模糊時空和邊界帶來的遺憾，煙火平常的一餐一飲，人情冷暖裏的一顰一笑，卻是技術再進步一百年，也始終無法取代的清冷真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