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港被譽為美食之都,無論你認同與否,這一稱號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食物的種類繁多,幾乎可以找到來自世界各國的美食。這些外來食品中,包括一些香港標誌性的食品,源頭都來自外國,尤其是以前的殖民者英國和其他歐美等地,例如港式奶茶、菠蘿包、蛋撻、西多士、港式羅宋湯、焗豬扒飯等,而前三項更被列入香港的非物質文化遺產。
香港特有的茶餐廳有着「土洋結合」的餐單,也被一些人稱為香港的「樣板」。這些外來的食品,或者更精確地說,這些受到外國啟發的食品,與香港很多的事物和制度一樣,是通過過渡和接受的翻譯過程而產生的,從另一個角度來看,翻譯與吃食物可視為一種類比analogy,即是說,翻譯要消化原文作為養分,有如引進外來食物一樣, 很多時候需要、用途和慾望都是關鍵性的考慮。
日本明治時期的思想家、教育家和翻譯家福澤諭吉 (1835-1901)就曾經批評當時的譯者未能消化原文,把原文的文字吐棄;又說他自己會把原文好像食物一樣消化掉,吸收之後成為他的身體一部分。
1934年魯迅(1881—1936)提出「拿來主義」,他強調選擇和挪用:「他佔有,挑選。看見魚翅,並不就拋在路上以顯其『平民化』,只要有養料,也和朋友們像蘿蔔白菜一樣的吃掉…… 總之, 我們要拿來。我們要或使用,或存放,或毀滅。」 魯迅也曾翻譯過不少外國作品,深明吸收外國文化對強化中國的重要。
…最直接談到吃與翻譯的類比關係的是巴西詩人、翻譯家坎波斯兄弟(Haroldo de Campos(1929-2003)以及Augusto de Campos (1931- ?)兩人在1980年代提出了食人主義的翻譯理論。在他們看來,食人行為並非如西方人理解的殘忍和野蠻,而是尊重,因為土著們只會食用強壯者、尊敬的人和能與上帝溝通者,通過血肉的交換以汲取德行、精神和力量。
翻譯也是如此,是一種注力和吸收營養的行為,既保證了原文的再生,也促進譯文社會的文化發展。這一行為可以被解讀為對外來文化的吸收與再利用。就像翻譯過程中的譯者,他們需要理解和消化原文的內容,並將其轉化為符合自身文化的表達,外來文化的元素被重新詮釋,並融入到本土文化之中。食人族以西班牙傳教士為食品,將他們視為營養的來源。這個故事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,但它卻生動地體現了文化之間的碰撞與融合。傳教士帶來了外來的信仰和價值觀,而原住民則將這些外來的元素「消化」並融入自己的文化之中。
這種「食用」外來文化的行為,恰如翻譯過程中對原文的理解與再創造。翻譯者在這個過程中,就像是將原文這道「外來食物」轉化為適合當地口味的「新燒好的食物」。
善用本地材料 燒好外國菜
翻譯與食物的類比關係並非偶然, 二者具有相同和共通之處。我們可以用香港的蛋撻為例。蛋撻的前身(原文)是英國的撻tart,(也有人說是葡萄牙的葡撻 pastel de nata)。材料(語言)方面,英國用牛油,餡料是肉豆蔻;香港則用豬油,餡料是雞蛋漿,都是本地的材料。翻譯者就是廚師。製成品(譯文)就變成香港人喜歡的蛋撻。
譯文這道「新燒好的食物」,不僅保留了原文的核心內容,還融入了本地的元素,使其更加符合當地人的口味。這樣的翻譯不僅是語言(材料)的轉換,更是文化的再創造。在這個過程中,譯者(廚師)的角色至關重要,他們需要在忠實於原文和適應目標語言社會(食用者)之間找到平衡。
不僅是語言轉換 更是文化橋樑
在文化交流的過程中,食物與翻譯之間有着深刻的聯繫。食物不僅是生存的必要,更是文化認同和情感交流的媒介。翻譯同樣如此,它不僅是語言的轉換,更是文化的橋樑。如果外來食物與翻譯的類比成立,那麼翻譯的真實性是否如傳統的翻譯理論那樣堅持,還是原文經過消化和改造,翻譯可以像外來食物的傳入一樣,可享有更高的自由度?
●方梓勳 香港恒生大學翻譯及外語學院教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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