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鵬飛
又到殘荷聽雨時節,滿塘的枯梗褐葉,直戳戳歪在淺薄的泥水裏,道不盡一派蕭瑟。還有不少生不逢季的小圓荷葉,綠油油貼浮在水面上,頗有些要衝出水面亭亭玉立的想頭。四下裏環顧一周,陽光和煦,繞塘一圈的葛蘭濃綠得看不出季節,仍難掩荷塘裏瀰漫的頹廢之氣。李義山妙手偶得一句「留得枯荷聽雨聲」,更似要在一片肅殺秋涼處,加倍揉搓難安的人心。
園角的廣玉蘭,葉子已不剩幾片,卻爆了一頭的花苞。有幾朵花苞眼見着要盛開,紫背白心的花瓣,甚至已掙脫花苞外生着絨毛的枯皮,拚盡了勁要再開一茬。看似10月小陽春,其實早已被秋寒沁入花房洩了真火。即便掙扎着開了,始終有一種醫美效果減退之後的浮腫和虛泡,全然沒有春花勃勃飽滿的嬌艷感。膠原蛋白會流失,蘋果肌會下垂,人要順應歲月流逝肌能消減,花也要開對時間應節而為。
即使身在嶺南,只要是入了秋,便是覺着每日熾熱如夏,空調照常運轉,秋還是會不動聲色接過時序輪轉的權杖,一意孤行地主宰萬物生發。比如美麗異木棉和大葉相思,就花開得應時應景。香港和兩廣近些年引種了不少的美麗異木棉。冷不丁就能在路旁遇到一棵。樹形高大粗壯,樹皮光滑圓潤,像是上纖細下敦厚的玻璃酒樽。粉艷的花朵更是碩大搶眼,遠遠看恍若棲着一樹紅雲,走近了要仰着脖子看,花形與紫荊花相似,顏色則更嬌艷,加之葉子幾近掉光,更顯得美人扶風一般艷壓群芳。難怪還有個諢名,叫做美人樹。
這時候滿頭綴了金黃花穗的大葉相思,就要沉靜很多。香港常見的相思樹有兩個品種,葉片闊如肥韭的是大葉相思,葉片狹長纖巧的是台灣相思,都是外來引進的。因其長得快,幾年功夫就能根深葉茂,深得市區綠地和郊野公園青睞。
這個時候正是大葉相思的盛花期,稍微一陣風,樹下便是一地金黃碎屑,乍一看以為是桂花。大葉相思是豆科合歡屬下的植物。幾年前我曾種過一棵銀葉金合歡,春節前後開花,金黃色細絨毛擁簇成指頭大小的花團,色澤鮮亮,鏡頭感尤其好。才開了一年花,就遭蟲蛀空了枝幹而枯亡。所幸花開之後的種子,隨着花絮散落得很遠。
隔了一年,我偶然在遠遠的山道上看見了一些幼嫩小苗,就固執地認作是它的種子落土而生。對於熱愛植物的人而言,看見種子發芽、看見花落籽生、看見秋去冬來、看見四季輪轉,生出的一番道理和體悟,有時候會即刻改變內心長久的堅持。細碎瞬間感知的靜美,與大開大合時的意氣風發,本質上並未區分。人的感知能力也是如此。可徐徐圖之,亦可在電光火石之際就換了人間。
天天眺望窗外,不時有遠洋巨輪從博寮海峽通過。輪船上的集裝箱裝得太滿,船身吃水很深,如此巨輪駛過,絲毫看不出有乘風破浪的樣子。倒是扁扁一葉小艇,眨眨眼功夫,就已像離弦的箭一般置身在幾十米開外了,海面留下一道狹長飛花,好一陣子才能恢復平靜。
哪像我終日坐在避風塘裏總也不見出海,彷彿禁錮了時光。時間向來不是解藥,但解藥都是在時間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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