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鵬飛
許知遠最新一期《十三邀》對話曾孝濂,令人意外的是,引起巨大關注和討論的,反倒是一直隱匿在這位成名已久的博物畫家身後的妻子,張贊英女士。
我很喜歡曾孝濂先生的科學畫集,也因此一度癡迷雲南,甚至想要搬去那裏生活。在他靈動的筆下,科學精神和藝術內涵,在一株株形態豐富飽滿的植株,和一隻一隻色彩斑斕的鳥雀中,恰如其分地神形兼具,撲面而來的是勃勃生機,很容易勾起此前一趟一趟去雲南時的鮮活體驗:鑽在香格里拉的叢林裏,松脂的香味濃烈醒神。運氣好,扭頭就能瞥見松針下剛露頭的一窩雞樅。在雙廊鎮的農貿集市上,沾着濕潤紅泥的青頭菌,看着就讓人流口水。昆明斗南花市外的街巷裏,買蘭花種苗的山民,水靈靈的花頭上,還停着一隻翅膀微微顫動的蝴蝶。
能將科學專業的植物繪圖,用寫實和絕美以驚艷的方式呈現出來,這背後長期細緻入微的專注、遠超常人的付出都難以想像。果然,在畫家潑灑才華享受讚譽的背後,是極少被外界提及的妻子,數十年間一力承擔了家庭的所有繁瑣細碎,以及日常工作、生活的有序維持。在大多數人慣常的認知裏,一句與有榮焉的「賢內助」,便是這位默默無聞奉獻一生的妻子,所能得到的最好讚美。鏡頭裏,張贊英毫不掩飾對丈夫畫作上的癡愛,但當許知遠問她︰「下輩子碰到曾老師,還跟他過嗎?」張贊英不假思索地回答:「不過,絕對不過。好委屈啊。」之後,便是長時間捂臉痛哭。她也曾是一個懷揣夢想的女子,也曾被父母在事業上期待過。
我想起此前參加一個文學活動,跟一位非常知名作家的遺孀相鄰而坐。她80多歲了,眼睛不好,全程都戴着一副墨鏡。做記者的習慣,是跟對方交流時要看着對方的眼睛。而墨鏡像一道黑色的簾子,橫陳在我和她的對話之中,以至於我始終無法確定,她對於我拋出問題的真實態度。我只是觀察到,活動現場的大部分人,聽到介紹她的頭銜時,投來的目光裏多是驚異和艷羨。名人丈夫已逝,殘留在世間的光環依舊照耀着她,也一如既往地遮蔽着她。
整個晚上,在各方預期的目光裏,她始終優雅含蓄地微微點頭,或者得體地端坐着,像一座戴着別人銘牌活着的雕塑。
婚姻裏的雙向成就並不多,即便是被奉作典範的錢鍾書和楊絳,也是在楊絳包攬家務之餘,向歲月綿長爭取之後,才得以在廚房與廳堂之間,開創了屬於自己的事業。與梁思成的婚姻裏,才華斐然的林徽因,在洗完衣服做好飯後,才能擠出時間釋放出對於建築和文學的熱忱。否則「梁思成就無法抽出身來再去搞營造學社的工作。營造學社那個時候還有一點條件出去考察,所以如果她不承擔這些,梁思成更走不出去了。」(梁思成林徽因外孫女于葵語。)
相較之下,楊絳和林徽因確實還是要比張贊英幸運,至少,她們都沒有失去大部分的自己,在婚姻裏竭力做到了勢均力敵。不過,我想,中國男人多半應該都是喜歡《浮生六記》裏的芸娘,來做妻子吧。
在看這一期節目時,不時有彈幕替張贊英感到難過,付出一生成就丈夫「中國植物畫第一人」美譽,居然連個「百度百科」也沒有入。在結束這一篇文章之前,我特意去搜了一下,張贊英的百度百科已經建立起來了,雖然寥寥幾行,也總算是查有此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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